南齐书_列传卷二十五译文

查阅典籍:《南齐书》——「南齐书·列传卷二十五」原文

  垣崇祖字敬远,是下邳人。族姓豪强,石虎的时代,从略阳迁徙到邺。其曾祖垣敞,曾任慕容德伪吏部尚书。祖父垣苗,在宋武帝征讨广固时,率部下归降,便在下邳安家,官至龙骧将军、汝南、新蔡太守。父亲垣询之,为积射将军,宋孝武帝时为国捐躯,赠冀州刺史。

  垣崇祖四岁时,就很有才能和谋略了,他的伯父豫州刺史垣护之对宗族人说:“这孩子必将使我们门户大发光彩,你们都赶不上他。”刺史刘道隆聘请崇祖做主簿,待遇很优厚。后被任命为新安王国上将军。景和时期,刘道隆请求出任梁州,并启禀皇上要求转任崇祖为义阳王征北行参军,与道隆同行,被派还下邳召募人马。

  (宋)明帝即位后,道隆被诛。薛安都反叛时,明帝派遣张永、沈攸之北讨,薛安都使其部将裴祖隆、李世雄占据下邳。祖隆招崇祖来共同抗战,正赶上有青州援军主将刘弥之背逆归降,祖隆的士卒沮丧败北,崇祖和亲近数十人夜救祖隆,并和他一起逃回彭城。敌虏既攻陷了徐州,崇祖仍为虏率领游兵在琅笽一带,不能回来,虏也不能制约他。崇祖暗中派人到彭城迎取其母,打算南逃,事情败露,虏便扣住其母作人质。崇祖的妹夫皇甫肃的兄妇,是薛安都的女儿,故此虏很信任皇甫肃。皇甫肃便带着家属和崇祖的母亲逃往朐山,崇祖于是带领部下占据了朐山,并派使者归顺朝廷。太祖(萧道成)当时在淮阴,便行文任命垣崇祖为朐山戍主,并把他的母亲送到京城,明帝接受了。

  朐山靠近海边,形势孤险,人心未安。崇祖便经常在水边浮以舟舸,如遇紧急情况便可以乘船入海。军中有得罪的将领叛逃,把情况都报告了虏方。虏伪囗豕城都将东徐州刺史成固公刚得了青州,听叛者之说,便派步兵骑兵二万人袭击崇祖,兵驻洛要,离朐山城仅二十里。崇祖当时送客人还没回来,城中惊恐,都下到船上准备入海去。崇祖回来,对心腹说:“贼方刚才来,本不是要大举进攻,只是要证实一下叛者所说的情况,很容易迷惑。现在如果有百余人回来,事情就好办了。但人心一害怕,便不能集中。你们赶紧到离此二里外处大叫而来,高叫‘艾塘义人已攻破敌虏,正等着戍军速往,相助逐退’。”船中人听了果然大喜,又争相上岸,崇祖带领他们入据城上,把老弱之人都送到岛上。又令人持着两个火炬登上山头,擂鼓呼叫。虏方参骑以为这边军备甚盛,于是退去。

  垣崇祖上启明帝说:“淮北一带的士民,受胡虏所蹂躏,人心向往南方,日夜盼望得到解救。我的父亲、伯父都曾在淮北州郡任职,我们垣氏的门族分布在北方边境一带,老百姓对我们怀有信任,一旦号召起来,就可以成就事功。不过我现在名位还轻,不足以威服众人,我请求朝廷借给我名号,我也好对远近之人发号施令。”明帝便任命他为辅国将军、北琅笽、兰陵南齐书二郡太守。逃亡分子司马从之来袭击郡城,被垣崇祖抓住砍了脑袋。他还多次献计献策,打算克复淮北。

  这时虏方声言要寇掠淮南,明帝便向崇祖询问怎么办?崇祖启禀说:“最好是轻兵深入,打他个出其不意,这样进可以建立奇勋,退可以让他们死了这条心。”明帝批准了他的方案。垣崇祖带领数百人深入敌境七百里,占据南城,巩固蒙山,号召郡县。虏方率大军前来攻打,崇祖的别将梁湛母亲被虏方扣着,虏方把梁母绑了来,要梁湛对部下说:“大军已去,我们还留在这有什么用!”于是人心动摇,一下子都逃退了。崇祖对左右说:“今天我们要是全退了,一定都没好结果。”于是留在后头和敌人大战,终于把追兵打得大败而回。朝廷考虑到崇祖长期劳苦有功,封他为下邳县子。

  泰豫元年(472),垣崇祖主管徐州,把防守点改在龙沮(在朐山南)。崇祖上启皇上要求放水进入平地,用来阻挡虏方的马匹,明帝征求刘怀珍的看法,怀珍说可以。崇祖便率将吏堵河水(提高水位以便放水),不成功。虏主帅对伪彭城镇将平阳公说:“龙沮若是弄成了,简直是我国的耻辱,拼死也要争过来。”于是率数万骑兵包抄上来。垣崇祖的马和槊都陷在战阵中无法对抗,只好退回来筑城自守。正赶上老天下雨一连十多日,敌虏只得退去。不过龙沮最后也没弄成。后来垣崇祖又任盱眙、平阳、东海三郡太守,将军之职仍旧。转任邵陵王南中郎司马,又任东海太守。

  当初,垣崇祖在淮阴碰上了太祖(萧道成),太祖看他很武勇,就待他很友好。崇祖对皇甫肃说:“这个人才真正是我们的君主啊!我今天算是碰上真主了!正是所谓千载一时呀!”于是便暗中表现忠诚。元徽末年,太祖有忧虑,便令崇祖接受指示,把家小托付给皇甫肃,带领数百人将入虏境,等待命令。赶上废除苍梧王,太祖便召崇祖率领部下回京来,授他为游击将军。

  沈攸之事件平定后,垣崇祖被任命为持节、督兖、青、冀三州诸军事,先后迁任冠军将军、兖州刺史。太祖做皇帝后,对崇祖说:“我刚刚统治天下,夷虏不懂得天命已经归我,必然会兴师动众,以送刘昶为借口前来扰乱。而贼方的第一个攻击目标必然是寿春。而能够对付他们的,非你莫可。”于是崇祖移任使持节、监豫、司二州诸军事、豫州刺史,将军仍旧。封为望蔡县侯,食邑七百户。

  建元二年(480),虏方派遣伪梁王郁豆眷和刘昶,率骑兵步兵号称二十万人,来寇寿春。垣崇祖召集文武人员商议说:“敌众我寡,只能出奇制胜。应当修筑外城以待敌,城既广阔,没有水便不坚固,现在准备筑堰肥水,然后把城淹成三面之险,诸位认为怎样?”众人说:“当年佛狸入侵,宋南平王士卒充足,由于郭大难守,便退保内城。今天的情形,难度十倍于前。自古以来守此城者之所以不筑肥水之堰,都是考虑到地形不便,积水也没用呀。如果一定要这样,恐怕不会合适的。”崇祖说:“你这是只见其一,不识其二。如果放弃外城,贼方必然占据着,他们可以外修楼橹,内筑长围,而我们四周没有屏障,表里受敌,这等于自己坐等着被擒。因此,守郭筑堰决策已定,不允许任何人谏阻!”于是在城西北立堰堵塞肥水,堰北又筑起小城,周围挖掘深堑,使数千人在那儿守着。崇祖对长史封延伯说:“敌虏心贪而欠考虑,必然全力攻打小城,企图破坏此堰。看到此堑狭城小,便以为可以一战而克,便会像蚂蚁一样围着攻打。我放水一激,水急超过三峡,等他们无处逃奔时,便自然沉溺水里。这岂不是小劳而大利么?”虏众由西道集中在堰南,分军从东路肉搏攻小城。垣崇祖头戴白纱帽,乘肩舆上城,打着手式指挥。到天黑时,便扒开了小史埭。水奔泻而下,敌虏攻城之众,漂附到堑中,淹死数千人,剩下的都退去了。

  当初,崇祖在淮阴,见了皇上(萧道成)便自称是韩信、白起,别人都不信,只有皇上称许他,崇祖便再拜接受他的指示。等到破虏的启文送到京师,皇上对朝臣们说:“崇祖曾答应为我对付敌虏,果如其言。他一向自比韩信、白起,今天看来真不愧是啊!”于是进崇祖为都督号平西将军,增封食邑为一千五百户。崇祖听说陈显达、李安民都增加了军仪,便上启皇上要求鼓吹横吹。皇上说:“韩信、白起怎么能不特别优待呢!”于是配给他鼓吹一部。

  垣崇祖考虑到敌虏还会来寇掠淮北,便请示皇上把下蔡戍区移到淮东。这年冬天,敌虏果然要攻打下蔡,听说内移了,便声言要荡平下蔡城故城。众人以为敌虏会在故城建立据点,崇祖说:“下蔡离我的镇所近在咫尺,敌虏岂敢设立据点;他们其实是要除去故城。我正担心他们逃走不能让我把他们斩尽杀绝呢。”虏军果然来掘平下蔡城,崇祖亲自率众渡过淮河与敌决战,大破敌人,又追杀数十里,杀死和俘虏了数千人。

  皇上派的使者入关了解敌情回来汇报了崇祖的战况,皇上下敕给崇祖说:“你看我是那种只守江东一隅的君主么?我现在最缺的南齐书是粮食,你只管给我努力经营田地,到时候自然会把残敌收拾了。”指示崇祖整治芍陂一带田地。

  世祖(萧赜)即位后,调崇祖任散骑常侍、左卫将军。不久又下诏让他留在本任上,加号安西将军。随后迁任五兵尚书,领骁骑将军。当初,豫章王有盛宠,世祖做太子,崇祖并不主动去巴结。后来破虏,世祖诏他还朝,并与他密议,便开始怀疑他,于是对崇祖特意礼待,酒后对崇祖说:“外边有些流言,我也干脆挑明了,从今以后,我的富贵就指望你了。”崇祖拜谢。崇祖走后,皇上又派荀伯玉口头传达命令:由于边地有事,要他连夜出发,不得和太子辞别。世祖便以为崇祖心不诚实而怀恨在心。太祖死后,世祖怕崇祖有异心,便调他回来任职。永明元年(483)四月九日,下诏说:“垣崇祖凶诟险躁,少无行业。过去由于军国麻烦很多,便让他出些武力。随着皇运上升,他也不断受到提拔封赏,但他贪得无厌。去年在西边,和外国勾结,其无君之心,已昭然若揭。但朝廷对他特别优待,希望他能改悔。岂料他野心更甚,要谋反作乱,又与荀伯玉同谋不轨,企图互为表里、内外呼应。这些罪状已由宁朔将军孙景育调查清楚,报告了皇上。除恶要除根,垣崇祖罪在不赦。杀了后便把他埋掉,以严肃法纪。”死时四十四岁。儿子垣惠隆,被流放到番禺,死在那里。

  张敬儿,是南阳冠军人。原名苟儿,宋明帝觉得这名字太鄙俗了,便给他改为敬儿。其父张丑,曾任郡将军,官至节府参军。

  张敬儿年少时便善于骑射,有胆气,尤其喜欢射虎,每发必中。南阳新野一带的风俗常常培养出会骑射的人,而张敬儿尤其有臂力,于是请求加入军队做曲阿戍的驿将,后来州里调任府将,回到本郡任马队副主,又转任队主。稍后又任宁蛮府行参军。跟随同郡人刘胡领着军队去讨伐襄阳一带诸山蛮部,深入险阻,所向无敌。又去攻打湖阳蛮,官军引退时,蛮贼数千人追赶,张敬儿一个人骑马在后,冲突贼军,数十次交锋,杀死数十人,左腋被箭射中,但蛮贼也不敢和他对抗。

  平西将军山阳王刘休..镇守寿阳,到处选求善射之人。张敬儿主动应选,受到宠爱,为长兼行参军,领白直队。泰始初年,升任宁朔将军,随府转参骠骑军事,代理中兵。率军讨伐义嘉贼,在鹊尾洲和刘胡相拒,上启明帝请求主管本郡,事情平定后,任南阳太守,将军仍旧。当初,王玄谟主管雍州,把张敬儿的家属统一编定为舞阴户籍,张敬儿到南阳上任后,又把他们都恢复回冠军来。

  泰始三年(467),薛安都的儿子薛伯令、薛环龙等窃据顺阳、广平,搔扰到义成、扶风界内,刺史巴陵王刘休若派遣张敬儿和新野太守刘攘兵联合攻讨,交战后,对方被攻破败走。张敬儿移任顺阳太守,将军之职仍旧。

  南阳蛮部闹事,朝廷又任命张敬儿为南阳太守。他母亲去世,回到家中,朝廷怀疑桂阳王刘休范欲有不轨,暗中作防备,便起用张敬儿为宁朔将军、越骑校尉。桂阳王事件暴发,张敬儿隶属太祖驻军新亭,贼兵发箭攻打,刘休范穿着白衣服乘舆前往慰劳部下,城上人看到他带的卫兵不多,张敬儿和黄回便对太祖说:“桂阳王现在那里,防备不足,我们若去诈降乘机把他拿下,不成问题。”太祖说:“你们若能干成此事,我就把本州作赏品。”张敬儿和黄回等便出了城南,丢了兵器,跑向桂阳王那里,边跑边喊投降,刘休范见状大喜,召他们到舆边,黄回假意报告太祖的机密,刘休范便相信不疑。黄回向张敬儿使了个眼色,敬儿便夺取了刘休范的防身刀,斩了他的首级,他身边数百人都惊慌散去,张敬儿等带着人头驰马回到新亭。升任骁骑将军,加辅国将军。

  太祖考虑到张敬儿人位较轻,不宜立即就让他去主管襄阳重镇,可是张敬儿请求不已,并打动太祖的心事,说:“沈攸之在荆州,您知道他想干什么事?您如果不把敬儿我安排到那里去防御他,恐怕对您也不利吧。”太祖便笑而无言,任命张敬儿为持节、督雍、梁二州郢、司二郡军事、雍州刺史,将军之职仍旧,封他为襄阳县侯,食邑二千户。张敬儿把部队停泊在沔口,自己带了几个人乘舴艋小船过江,去拜谒晋熙王刘燮。船至江中遇风翻覆了,身边的强壮兵丁都各自泅水而去,只剩下两个小吏淹没在船舱下,正在呼叫“官”,张敬儿用两掖挟着二吏,随着船翻来仰去,总能在水面上,就这样下去十里,才被营救上来。朝廷给他的节也丢了,只得再给他一个。

  沈攸之听说张敬儿上来了,便派人去侦察情况。看到雍州的迎接军仪盛大,便担心被张敬儿袭击,暗中作了防备。张敬儿来到镇所,却主动和沈攸之拉关系,书信赠送之类不断。终于探得了沈攸之的秘密,暗中报告了太祖。沈攸之得到太祖的书信,讨论选任地方文官的问题,沈攸之经常把信拿给敬儿看,实际上是想打动敬儿进行反间,张敬儿始终没有二心。元徽末年,襄阳发大水,平地数丈深,老南齐书百姓的财产全都漂没了,襄阳也损失重大。太祖写信给沈攸之,让他进行赈贷,沈攸之根本不放在心上。

  张敬儿和沈攸之的司马刘攘兵关系亲密,后来苍梧王被废,张敬儿疑心沈攸之会乘机起兵,暗中询问刘攘兵,刘没说什么,只是送给张一对马镫子,张敬儿心中明白便有所防备了。升明元年(477),沈攸之反叛,派使者报告张敬儿,张敬儿慰劳接待十分周到,为使者摆了酒席,对他说:“沈公特别派您来,说明您是特别被重视的人物。”于是列出仪仗,在厅前把使者杀了,然后集合部队,侦察沈攸之的动向,准备袭击江陵。(当时沈攸之有信致太祖,太祖也有回信,此处从略。)

  张敬儿派往京师报告反叛使者到达后,太祖大喜,给张敬儿进号镇军将军,加散骑常侍,改为都督,并配给鼓吹一部。沈攸之在郢城败走后,他的儿子沈元琰和兼长史江..、别驾傅宣等守江陵城。张敬儿的大军来到白水,沈元琰听到城外鹤鸣,便疑为官军叫声,心里惧怕想逃走。当夜,江..、傅宣开了城门而逃,城中防守于是崩溃,沈元琰逃向宠州,被杀。百姓们互相抢夺,张敬儿来到江陵,诛杀了沈攸之的亲信党羽,抄没他们的财产数十万,全归他自己了。沈攸之在汤渚村自缢而死,当地居民把他的头送到荆州,张敬儿让人把头放在盾牌上,用青纟散盖着,在城中示众后,送往京师。朝廷给张敬儿进号征西将军,晋封公爵,增加食邑为四千户。

  张敬儿在襄阳城西大造宅第,聚敛财货。又想把羊叔子的堕泪碑移走,在那儿建台,主簿官谏止说:“羊太傅的遗德,不宜迁动。”张敬儿说:“太傅是谁?我不认得他。”张敬儿的弟弟张恭儿,不愿出来做官,一直住在上保村中,和居民一样。张敬儿把他叫来,送给他很多东西。恭儿一个月来看一回敬儿,来了便回去。恭儿的本名为猪儿,是随着张敬儿改名而改名的。

  当初,张敬儿斩了沈攸之,派人报告随郡太守刘道宗,道宗聚众千余人,安营扎寨。司州刺史姚道和没有杀掉沈攸之的使者,暗中让刘道宗撤去军队。后来沈攸之部众围困郢城,姚道和派军驻在堇城为郢城增援,事件平定后,按例受到了爵赏。这些情况张敬儿都在启书中报告了太祖。建元元年(479),太祖命令有关部门揭发姚道和的罪状,把他杀了。道和字敬邕,是羌主姚兴的孙子。其父姚万寿,曾任伪镇东大将军,投降了宋武帝,时为散骑侍郎。姚道和开始任孝武帝的安北行佐,很有名声,读了不少书史。他经常骗人说:“我祖父是天子,父亲是天子,我也曾做过皇太子。”元徽中任游击将军,跟随太祖在新亭破桂阳王的叛军有功,升为抚军司马,出任司州刺史,此人疑怯无断,所以导致被杀。

  升明三年(479),调张敬儿为护军将军,常侍之职仍旧。张敬儿本是武将,不懂得朝廷的礼仪,听说要到朝内做官,便把人都赶开,自己在密室中学习揖让答对之礼,对着设想的皇上空位,起来跪下,一天到晚。他的妾侍们都偷看暗笑。太祖做了皇帝后,授给张敬儿侍中、中军将军之职。由于张敬儿的爵位待遇已达到官员的最高级别,便只能仍旧。建元二年,迁任散骑常侍、车骑将军,设置佐史。太祖驾崩,张敬儿在家里哭道:“官家大老天子,可惜!太子年少,以前我跟他没接触呀!”太祖在遗诏中加张敬儿开府仪同三司,他准备拜职的时候对其妓妾说:“我拜职后,就该开设办公厅啦!”又在口中摹拟鼓声。拜职后,王敬则和他开玩笑,呼他为褚渊。张敬儿说:“我这是靠马上拼来的,终究不能去做华林阁勋吧!”王敬则很是记恨他这话。

  张敬儿不曾读过书,晚年既然做了这么大的官,才开始学习读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。在新林慈姥庙为妾求子祷神时,自称三公。但心中也知道该满足了,开始被配给鼓吹时,他还不好意思马上就演奏。

  张敬儿先是娶前妻毛氏,生了儿子张道文。后来又娶尚氏,尚氏长得很美,敬儿便抛弃了前妻娶了她。尚氏还是住在襄阳宅中不愿随他来京城,敬儿考虑到以后不可能出任外官了,就把家属全都接到京城来了。张敬儿上启世祖,没有受到慰问,心中便有些不安。后来垣崇祖被杀,张敬儿更加恐惧,他的妻子对他说:“早先我梦见你手热如火,你便得了南阳郡;元徽中,梦见你半身发热,你便得了本(雍)州;今天我梦见你全身发热了呢。”有太监听了这话,便传开来,被世祖知道了。张敬儿又派人和蛮部联系,世祖便怀疑他有野心。永明元年(483),世祖让朝臣都到华林苑举行关斋,在座上把张敬儿抓了起来。敬儿身边的雷仲显知道出事了,抱着敬儿哭泣。张敬儿把帽子脱下扔到地上,说:“都是这玩艺儿害了我!”没过几天,张敬儿就被诛杀了。皇上下诏说:“张敬儿本系愚蠢的边地后生,傻乎乎什么教养也没有。赶上了宋末多难,很能为朝廷打仗。于是得到提拔,任军队要职。然而他愚躁不已,愈加傲慢自处。过去在本州做官,就久怀异心。先帝对他宽宏大量,指望他能有所悔悟改正。又给他晋爵提南齐书职,位极人臣,没听到他的感激,反而屡有奸谋。去年至今,越来越猖獗。镇东将军(王)敬则、丹阳尹(李)安民每次被接见时,总是要说到他的凶暴狡猾,必然要反咬一口。朕仍然觉得他可以被恩义感化,改变本质。谁料近来更加明目张胆,以为自己的子弟亲信都在西边,可以左右当地,便勾结鼓动群蛮,骚扰樊、夏一带。并假托妖巫,威吓和迷惑人们,狂妄地说有什么征兆祥瑞,暗中谋取夺权篡位。我的皇业才开始不久,正是渡过艰险走向巩固的时期,是可忍,孰不可忍!上天是要惩罚这样的谋逆之徒的。建康之民汤天获到蛮地行商,对张敬儿的奸计看得一清二楚,使者书信,铁证如山。应立即将张敬儿正法,收尸埋掉;其同党和有牵连的人,一概宽宥。”张敬儿之子张道文,任武陵内史,张道畅,任征虏功曹,张敬儿之子张道休,也都被诛。小儿子张道庆被宽大处理。此后数年,皇上和豫章王萧嶷在三月三日曲水内宴时,舴艋船流到皇上座前翻覆了,皇上因而说到张敬儿,很后悔杀了他。

  张恭儿官至员外郎,在襄阳听说张敬儿被杀,带着数十骑逃到蛮部中,官府逮捕不得。后来他出来自首,皇上宽免了他。

  史臣曰:承平时代的武臣,要想保住功名富贵那是要讲究策略的:如果不能用愚笨得到人主的信任,那么就要凭智慧来自我保护以免遭祸。一定要使自己和上司之间能进行必要沟通,才能受到优厚待遇。垣崇祖得罪了太子,张敬儿在天下平定后受怀疑,国运起来不久,都被收审正法。如果不是受不了人情事态的激发感动,而招致不幸,仅仅因为功名问题,是不至于弄到这个地步的。

  赞曰:垣崇祖做将军,很愿意冲锋陷阵。平定淮河一带的骚扰,在豫州牧上立有功勋。张敬儿坐镇雍州时,很卖力地防备荆楚。他不顾辛苦和劳累,为国家振兴了军队。走狗烹良弓藏,两人情形不同,但结局无异。

  垣崇祖 张敬儿

  垣崇祖,字敬远,下邳人也。族姓豪强,石虎世,自略阳徙之于邺。曾祖敞,为慕容德伪吏部尚书。祖苗,宋武征广固,率部曲归降,仍家下邳,官至龙骧将军、汝南新蔡太守。父询之,积射将军,宋孝武世死事,赠冀州刺史。

  崇祖年十四,有干略,伯父豫州刺史护之谓门宗曰:“此儿必大成吾门,汝等不及也。”刺史刘道隆辟为主簿,厚遇之。除新安王国上将军。景和世,道隆求出为梁州,启转崇祖为义阳王征北行参军,与道隆同行,使还下邳召募。

  明帝立,道隆被诛。薛安都反,明帝遣张永、沈攸之北讨,安都使将裴祖隆、李世雄据下邳。祖隆引崇祖共拒战,会青州援军主刘弥之背逆归降,祖隆士众沮败,崇祖与亲近数十人夜救祖隆,与俱走还彭城。虏既陷徐州,崇祖仍为虏将游兵琅邪间不复归,虏不能制。密遣人于彭城迎母,欲南奔,事觉,虏执其母为质。崇祖妹夫皇甫肃兄妇,薛安都之女,故虏信之。肃仍将家属及崇祖母奔朐山,崇祖因将部曲据之,遣使归命。太祖在淮阴,板为朐山戍主,送其母还京师,明帝纳之。

  朐山边海孤险,人情未安。崇祖常浮舟舸于水侧,有急得以入海。军将得罪亡叛,具以告虏。虏伪[C103]城都将东徐州刺史成固公始得青州,闻叛者说,遣步骑二万袭崇祖,屯洛要,去朐山城二十里。崇祖出送客未归,城中惊恐,皆下船欲去。崇祖还,谓腹心曰:“贼比拟来,本非大举,政是承信一说,易遣诳之。今若得百余人还,事必济矣。但人情一骇,不可敛集。卿等可急去此二里外大叫而来,唱‘艾塘义人已得破虏,须戍军速往,相助逐退’。”船中人果喜,争上岸。崇祖引入据城,遣羸弱入岛,令人持两炬火登山鼓叫。虏参骑谓其军备甚盛,乃退。崇祖启明帝曰:“淮北士民,力屈胡虏,南向之心,日夜以冀。崇祖父伯并为淮北州郡,门族布在北边,百姓所信,一朝啸咤,事功可立。第名位尚轻,不足威众,乞假名号,以示远近。”明帝以为辅国将军、北琅邪兰陵二郡太守。亡命司马从之谋袭郡,崇祖讨捕斩之。数陈计算,欲克复淮北。时虏声当寇淮南,明帝以问崇祖。崇祖因启:“宜以轻兵深入,出其不意,进可立不世之勋,退可绝其窥窬之患。”帝许之。崇祖将数百人入虏界七百里,据南城,固蒙山,扇动郡县。虏率大众攻之,其别将梁湛母在虏,虏执其母,使湛告部曲曰:“大军已去,独住何为!”于是众情离阻,一时奔退。崇祖谓左右曰:“今若俱退,必不获免。”乃住后力战,大败追者而归。以久劳,封下邳县子。泰豫元年,行徐州事,徙戍龙沮,在朐山南。崇祖启断水注平地,以绝虏马。帝以问刘怀珍,云可立。崇祖率将吏塞之,未成。虏主谓伪彭城镇将平阳公曰:“龙沮若立,国之耻也,以死争之。”数万骑掩至。崇祖马槊陷阵不能抗,乃筑城自守。会天雨十余日,虏乃退。龙沮竟不立。历盱眙、平阳、东海三郡太守,将军如故。转邵陵王南中郎司马,复为东海太守。

  初,崇祖遇太祖于淮阴,太祖以其武勇,善待之。崇祖谓皇甫肃曰:“此真吾君也!吾今逢主矣,所谓千载一时。”遂密布诚节。元徽末,太祖忧虑,令崇祖受旨即以家口托皇甫肃,勒数百人将入虏界,更听后旨。会苍梧废,太祖召崇祖领部曲还都,除游击将军。沈攸之事平,以崇祖为持节、督兖青冀三州诸军事,累迁冠军将军、兖州刺史。太祖践阼,谓崇祖曰:“我新有天下,夷虏不识运命,必当动其蚁众,以送刘昶为辞。贼之所冲,必在寿春。能制此寇,非卿莫可。”徙为使持节、监豫司二州诸军事、豫州刺史,将军如故。封望蔡县侯,七百户。

  建元二年,虏遣伪梁王郁豆眷及刘昶马步号二十万,寇寿春。崇祖召文武议曰:“贼众我寡,当用奇以制之。当修外城以待敌,城既广阔,非水不固,今欲堰肥水却淹为三面之险,诸君意如何?”众曰:“昔佛狸侵境,宋南平王士卒完盛,以郭大难守,退保内城。今日之事,十倍于前。古来相承,不筑肥堰,皆以地形不便,积水无用故也。若必行之,恐非事宜。”崇祖曰:“卿见其一,不识其二。若舍外城,贼必据之,外修楼橹,内筑长围,四周无碍,表里受敌,此坐自为擒。守郭筑堰,是吾不谏之策也。”乃于城西北立堰塞肥水,堰北起小城,周为深堑,使数千人守之。崇祖谓长史封延伯曰:“虏食而少虑,必悉力攻小城,图破此堰。见堑狭城小,谓一往可克,当以蚁附攻之。放水一激,急逾三峡,事穷奔透,自然沈溺。此岂非小劳而大利邪?”虏众由西道集堰南,分军东路肉薄攻小城。崇祖著白纱帽,肩舆上城,手自转式。至日晡时,决小史埭。水势奔下,虏攻城之众,漂坠堑中,人马溺死数千人,众皆退走。初,崇祖在淮阴见上,便自比韩信、白起,咸不信,唯上独许之,崇祖再拜奉旨。及破虏启至,上谓朝臣曰:“崇祖许为我制虏,果如其言。其恒自拟韩、白,今真其人也。”进为都督号平西将军,增封为千五百户。崇祖闻陈显达李安民皆增给军仪,启上求鼓吹横吹。上敕曰:“韩、白何可不与众异!”给鼓吹一部。

  崇祖虑虏复寇淮北,启徙下蔡戍于淮东。其冬,虏果欲攻下蔡,既闻内徙,乃扬声平除故城。众疑虏当于故城立戍,崇祖曰:“下蔡去镇咫尺,虏岂敢置戍;实欲除此故城。政恐奔走杀之不尽耳。”虏军果夷掘下蔡城,崇祖自率众渡淮与战,大破之,追奔数十里,杀获千计。上遣使入关参虏消息还,敕崇祖曰:“卿视吾是守江东而已邪?所少者食,卿但努力营田,自然平殄残丑。”敕崇祖修治芍陂田。

  世祖即位,征为散骑常侍、左卫将军。俄诏留本任,加号安西。仍迁五兵尚书,领骁骑将军。初,豫章王有盛宠,世祖在东宫,崇祖不自附结。及破虏,诏使还朝,与共密议。世祖疑之,曲加礼待,酒后谓崇祖曰:“世间流言,我已豁诸怀抱,自今已后,富贵见付也。”崇祖拜谢。崇祖去后,上复遣荀伯玉口敕,以边事受旨夜发,不得辞东宫。世祖以崇祖心诚不实,衔之。太祖崩,虑崇祖为异,便令内转。永明元年四月九日,诏曰:“垣崇祖凶诟险躁,少无行业。昔因军国多虞,采其一夫之用。大运光启,频烦升擢,溪壑靡厌,浸以弥广。去岁在西,连谋境外,无君之心,已彰遐迩。特加遵养,庶或悛革。而猜贰滋甚,志兴乱阶,随与荀伯玉驱合不逞,窥窬非觊,构扇边荒,互为表里。宁朔将军孙景育究悉奸计,具以启闻。除恶务本,刑兹罔赦。便可收掩,肃明宪辟。”死时年四十四。子惠隆,徙番禺卒。

  张敬儿,南阳冠军人也。本名苟儿,宋明帝以其名鄙,改焉。父丑,为郡将军,官至节府参军。敬儿年少便弓马,有胆气,好射虎,发无不中。南阳新野风俗出骑射,而敬儿尤多膂力,求入队为曲阿戍驿将,州差补府将,还为郡马队副,转队主。稍官宁蛮府行参军。随同郡人刘胡领军伐襄阳诸山蛮,深入险阻,所向皆破。又击湖阳蛮,官军引退,蛮贼追者数千人,敬儿单马在后,冲突贼军,数十合,杀数十人,箭中左腋,贼不能抗。平西将军山阳王休祐镇寿阳,求善骑射人。敬儿自占见宠,为长兼行参军,领白直队。泰始初,除宁朔将军,随府转参骠骑军事,署中兵。领军讨义嘉贼,与刘胡相拒于鹊尾州。启明帝乞本郡,事平,为南阳太守,将军如故。初,王玄谟为雍州,土断敬儿家属舞阴,敬儿至郡,复还冠军。三年,薛安都子柏令、环龙等窃据顺阳、广平,略义成、扶风界,刺史巴陵王休若遣敬儿及新野太守刘攘兵攻讨,合战,破走之。徙为顺阳太守,将军如故。南阳蛮动,复以敬儿为南阳太守。遭母丧还家。朝廷疑桂阳王休范,密为之备,乃起敬儿为宁朔将军、越骑校尉。

  桂阳事起,隶太祖顿新亭。贼矢石既交,休范白服乘舆往劳楼下,城中望见其左右人兵不多,敬儿与黄回白太祖曰:“桂阳所在,备防寡阙,若诈降而取之,此必可擒也。”太祖曰:“卿若能办事,当以本州相赏。”敬儿相与出城南,放仗走,大呼称降。休范喜,召至舆侧,回阳致太祖密意,休范信之。回目敬儿,敬儿夺取休范防身刀,斩休范首,休范左右数百人皆惊散,敬儿驰马持首归新亭。除骁骑将军,加辅国将军。太祖以敬儿人位既轻,不欲便使为襄阳重镇。敬儿求之不已,乃微动太祖曰:“沈攸之在荆州,公知其欲何年作?不出敬儿以防之,恐非公之利也。”太祖笑而无言,乃以敬儿为持节、督雍梁二州郢司二郡军事、雍州刺史,将军如故,封襄阳县侯,二千户。部伍泊沔口,敬儿乘舴艋过江,诣晋熙王燮。中江遇风船覆,左右丁壮者各泅走,余二小吏没舱下,叫呼“官”,敬儿两掖挟之,随船覆仰,常得在水上,如此翻覆行数十里,方得迎接。失所持节,更给之。

  沈攸之闻敬儿上,遣人伺觇。见雍州迎军仪甚盛,虑见掩袭,密自防备。敬儿至镇,厚结攸之,信馈不绝。得其事迹,密白太祖。攸之得太祖书翰,论选用方伯密事,辄以示敬儿,以为反间,敬儿终无二心。元徽末,襄阳大水,平地数丈,百姓资财皆漂没,襄阳虚耗。太祖与攸之书,令赈贷之,攸之竟不历意。敬儿与攸之司马刘攘兵情款,及苍梧废,敬儿疑攸之当因此起兵,密以问攘兵,攘兵无所言,寄敬儿马镫一双,敬儿乃为之备。升明元年冬,攸之反,遣使报敬儿,敬儿劳接周至,为设酒食,谓之曰:“沈公那忽使君来,君殊可命。”乃列仗于厅事前斩之,集部曲侦攸之下,当袭江陵。

  时攸之遗太祖书曰:

  吾闻鱼相忘于江湖,人相忘于道术,彼我可谓通之矣。大明之中,谬奉圣主,忝同侍卫,情存契阔,义著断金,乃分帛而衣,等粮而食。值景和昏暴,心烂形燋,若斯之苦,宁可言尽。吾自分碎首于阁下,足下亦惧灭族于舍人。尔时磐石之心既固,义无贰计,蹙迫时难,相引求全。天道矜善,此理不空,结姻之始,实关于厚。及明帝龙飞,诸人皆为鬼矣。吾与足下,得蒙大造,亲过夙眷,遇若代臣,录其心迹,复忝驱使,临崩之日,吾豫在遗托,加荣授宠,恩深位高。虽复情谢古人,粗识忠节,誓心仰报,期之必死。此诚志竟未申遂,先帝登遐,微愿永夺。自尔已来,与足下言面殆绝,非唯分张形迹自然至此,脱枉一告,未常不对纸流涕,岂愿相诮于今哉?苟有所怀,不容不白。

  初得贤子赜疏,云得家信,云足下有废立之事。安国宁民,此功巍巍,非吾等常人所能信也。俄奉皇太后假令,云足下潜构深略,独断怀抱,一何能壮。但冠虽弊,不可承足,盖共尊高故耳。足下交结左右,亲行杀逆,以免身患,卿当谓龙逢、比干痴人耳。凡废立大事,不可广谋,但袁、褚遗寄,刘又国之近戚,数臣地籍实为膏腴,人位并居时望,若此不与议,复谁可得共披心胸者哉?昏明改易,自古有之,岂独大宋中屯邪?前代盛典,焕盈篇史,请为足下言之。

  群公共议,宜启太后,奉令而行,当以王礼出第。足下乃可不通大理,要听君子之言,岂可罔灭天理,一何若兹?《孝经》云“资于事父以事君”。纵为宗社大计,不尔,宁不识有君亲之意邪?乃复虑以家危,啖以爵赏,小人无状,遂行弑害。吾虽寡识,窃从古比,岂有为臣而有近日之事邪?使一旦荼毒,身首分离,生自可恨,死者何罪?且有登斋之赏,此科出于何文?凡在臣隶,谁不惋骇!华夷扣心,行路泣血。乃至不殡,使流虫在户,自古以来,此例有几?卫国微小,故有弘演,不图我宋,独无其人。抚膺惆怅,不能自己。足下与向之杀者何异?人情易反,还成嗟悲,为子君者,无乃难乎!蹊田之譬,岂复有异?管仲有言,君善未尝不谏。足下谏诤不闻,甘崔杼之罪,何恶逆之苦!昔太甲还位,伊不自疑。昌邑之过,不可称数,霍光荷托,尚共议于朝班,然后废之。由有汤沐之施,论者不以劫主为名。桓温之心,未忘于篡,海西失道,人伦顿尽,废之以公,犹礼处之。当温强盛,谁能相抗,尚畏惧于形迹,四海不惬,未尝有乐推之者。伊尹、霍光,名高于臣节,桓氏亦得免于胁夺,凡是诸事,布于书策,若此易晓,岂待指掌!卿常言比迹夷、叔,如何一旦行过桀、跖邪?

  圣明启运,苍生重造,普天率土,谁不歌抃!实是披心击节、奉公忘私之日,而卿大收宫妓,劫夺天藏,器械金宝,必充私室,移易朝旧,布置私党,被甲入殿,内外宫阁管籥,悉关家人。吾不知子孟、孔明遗训如此?王、谢、陶、庾行此举止?且朱方帝乡,非亲不授,足下非国戚也,一旦专纵自树,云是儿守台城,父居东府,一家两录,何以异此?知卿防固重复,猜畏万端,言以御远,实为防内。若德允物望,夷貊犹可推心共处;如其失理乖道,金城汤池无所用也。文长以戈戟自卫,何解灭亡。吴起有云“义礼不修,舟中之人皆雠也。”足下既无伍员之痛,苟怀贪惏而有贼宋之心,吾宁捐申包之节邪?

  闻求忠臣者必出孝子之门,卿忠孝于斯尽矣。今窃天府金帛以行奸惠,盗国权爵以结人情,且授非其理,合我则赏,此事已复不可恒用,用之既讫,恐非忠策。且受者不感,识者不知,不能遏奸折谋,诚节慨惋。隔硋数千,无因自对,不能知复何情颜,当与足下叙平生旧款?吾闻前哲绝交,不出恶言,但此自陈名节于胸心,因告别于千载。放笔增叹,公私潸泪,想不深怪往言。然天下耳目,岂伊可诬!抑亦当自知投杖无疆,为必先及。

  太祖出顿新亭,报攸之书曰:

  辱足下诮书,交道不终,为耻已足。欲下便来,何故多罔君子?吾结发入仕,岂期远大,盖感子路之言,每不择官而宦。逮文帝之世,初被圣明鉴赏;及孝武之朝,复蒙英主顾眄。因此感激,未能自反。及与足下敛袂定交,款著分好,何尝不劝慕古人国士之心,务重前良忠贞之节?至于契阔杯酒,殷勤携袖,荐女成姻,志相然诺,义信之笃,谁与间之!又乃景和陵虐,事切忧畏,明帝正位,运同休显,启臆论心,安危岂贰!元徽之季,听高道庆邪言,欲相讨伐,发威施敕,已行外内。于时臣子钳口,道路以目。吾以分交义重,患难宜均,犯陵白刃,以相任保。悖主手敕,今封送相示。岂不畏威,念周旋之义耳。推此阴惠,何愧怀抱,不云足下猥含祸诐。前遣王思文所牒朝事,盖情等家国,共详衷否,虚心小大,必以先输。问张雍州迁代之日,将欲谁拟?本是逆论来事,非欲代张,乃封此示张,激使见怒。若张惑一言,果兴怨恨,事负雅素,君子所不可为,况张之奉国,忠亮有本,情之见与,意契不贰邪?又张雍州启事,称彼中蛮动,兼民遭水患,敕令足下思经拯之计。吾亦有白,论国如家,布情而往,每思虚达。事之相接,恒必猜离。反谓无故遣信,此乃觇察。平谅之襟,动则相阻,伤负心期,自谁作故?先时足下遣信,寻盟敦旧,厉以笃终,吾止附还白,申罄情本,契然远要,方固金石。今日举错,定是谁恧久言邪?

  元徽末德,势亡禋祀,足下备闻,无待亟述。太后惟忧,式遵前诰,兴毁之略,事属鄙躬。黜昏树明,实惟前则,宁宗静国,何愧前修?废立有章,足下所允,冠弊之讥,将以何语?封为郡王,宁为失礼?景和无名,方之不愈乎?龙逢自匹夫之美,伊、霍则社稷之臣,同异相乘,非吾所受也。登斋有赏,寿寂已蒙之于前;同谋获功,明皇亦行之于昔。此则接踵成事,谁敢异之!谓其大收宫女,劫夺天藏,器械金宝,必充私室。必若虚设市虎,亦可不翅此言;若以此诈民,天下岂患无眼?心苟无瑕,非所耿介。甲仗之授,事既旧典,岂见有任镇邦家,勋经定主,而可得出入轻单,不资宠卫!斯之患虑,岂直身忧。祗奉此恩,职惟事理。朱方之牧,公卿佥意,吾亦谓微勋之次,无忝一州。且魏、晋旧事,帝乡蕃职,何尝豫州必曹,司州必马?折胶受柱,在体非愧。袁粲据石头,足下无不可;吾之守东府,来告便谓非。动容见疾,频笑入戾,乃如是乎!

  袁粲、刘秉,受遇深重,家国既安,不思抚镇,遂与足下表里潜规,据城之夜,岂顾社稷。幸天未长乱,宗庙有灵,即与褚卫军协谋义断,以时殄灭。想足下闻之,怅然孤沮。小儿忝侍中,代来之泽,遇直上台,便呼一家两录。发不择言,良以太甚。吾之方寸,古列共言,乃以陶、庾往贤,大见讥责,足下自省,讵得以此见贻邪?比纵夷、叔,论吾则可,行过桀、跖,无乃近诬哉!

  谓吾不朝,此则良诲,朝之与否,想更问之。足下受先帝之恩施,拥戎西州,鼎湖之日,率土载奔,而宴安中流,酣饮自若,即怀狼望,陵侮皇朝。晋熙殿下以皇弟代镇,而断割候迎,罔蔑宗子,驱略士马,悉以西上,郢中所遗,仅余劣弱。昔征茅不入,犹动义师;况荆州物产,雍、裛、交、梁之会,自足下为牧,荐献何品?良马劲卒,彼中不无,良皮美罽,商赂所聚,前后贡奉,多少何如?唯闻太官时纳饮食耳。桂阳之难,坐观成败,自以雍容汉南,西伯可拟。赖原即夭世,非望亦消。又招集逋亡,断遏行侣。治舟试舰,恒以朝廷为旗的;秣马按剑,常愿天下有风尘。为人臣者,固若是邪?至乃不遵制书,敕下如空,国思莫行,命令拥隔,诏除郡县,辄自板代,罢官去职,禁还京师。凶人出境,无不千里寻蹑,而反募台将,来必厚加给赏。太妃遣使市马,赍宝往蜀,足下悉皆断折,以为私财,此皆远迩共闻,暴于视听。主上睿明当璧,宇县同庆,绝域奉贽,万国通书,而盘桓百日,始有单骑,事存送往,于此可征。不朝如此,谁应受诮?反以见呵,非所反侧。今乃勒兵以窥象馆,长戟以指魏阙,不亦为忠臣孝子之所痛心疾首邪?贤子元琰获免虎口,及凌波西迈,吾所发遣。犹推素怀,不畏嗤嗤。

  足下尚复灭君臣之纪,况吾布衣之交乎?遂事不谏,既往难咎。今六师西向,为足下忧之。

  敬儿告变使至,太祖大喜,进号镇军将军,加散骑常侍,改为都督,给鼓吹一部。攸之于郢城败走,其子元琰与兼长史江乂、别驾傅宣等守江陵城。敬儿军至白水,元琰闻城外鹤唳,谓是叫声,心惧欲走。其夜,乂、宣开门出奔,城溃,元琰奔宠州,见杀。百姓既相抄敓,敬儿至江陵,诛攸之亲党,没入其财物数十万,悉以入私。攸之于汤渚村自经死,居民送首荆州,敬儿使盾擎之,盖以青伞,徇诸市郭,乃送京师。进号往西将军,爵为公,增邑为四千户。

  敬儿于襄阳城西起宅,聚财货。又欲移羊叔子堕泪碑,于其处立台,纲纪谏曰:“羊太傅遗德,不宜迁动。”敬儿曰:“太傅是谁?我不识也。”敬儿弟恭儿,不肯出官,常居上保村中,与居民不异。敬儿呼纳之甚厚,恭儿月一出视敬儿,辄复去。恭儿本名猪儿,随敬儿改名也。

  初,敬儿既斩沈攸之,使报随郡太守刘道宗,聚众得千余人,立营顿。司州刺史姚道和不杀攸之使,密令道宗罢军。及攸之围郢,道和遣军顿堇城为郢援,事平,依例蒙爵赏。敬儿具以启闻。建元元年,太祖令有司奏道和罪,诛之。道和字敬邕,羌主姚兴孙也。父万寿,伪镇东大将军,降宋武帝,卒于散骑侍郎。道和出身为孝武安北行佐,有世名,颇读书史。常诳人云:“祖天子,父天子,身经作皇太子。”元徽中为游击将军,随太祖新亭破桂阳贼有功,为抚军司马,出为司州,疑怯无断,故及于诛。

  三年,征敬儿为护军将军,常侍如故。敬儿武将,不习朝仪,闻当内迁,乃于密室中屏人学揖让答对,空中俯仰,如此竟日,妾侍窃窥笑焉。太祖即位,授侍中,中军将军。以敬儿秩穷五等,一仍前封。建元二年,迁散骑常侍,车骑将军,置佐史。太祖崩,敬儿于家窃泣曰:“官家大老天子,可惜!太子年少,向我所不及也。”遗诏加敬儿开府仪同三司,将拜,谓其妓妾曰:“我拜后,应开黄阁。”因口自为鼓声。既拜,王敬则戏之,呼为褚渊。敬儿曰:“我马上所得,终不能作华林阁勋也。”敬则甚恨。

  敬儿始不识书,晚既为方伯,乃习学读《孝经》、《论语》。于新林慈姥庙为妾乞儿祝神,自称三公。然而意知满足,初得鼓吹,羞便奏之。

  初娶前妻毛氏,生子道文。后娶尚氏,尚氏有美色,敬儿弃前妻而纳之。尚氏犹居襄阳宅不自随,敬儿虑不复外出,乃迎家口悉下至都。启世祖,不蒙劳问,敬儿心疑。及垣崇祖死,愈恐惧,妻谓敬儿曰:“昔时梦手热如火,而君得南阳郡。元徽中,梦半身热,而君得本州。今复梦举体热矣。”有阉人闻其言,说之。事达世祖。敬儿又遣使与蛮中交关,世祖疑其有异志。永明元年,敕朝臣华林八关斋,于坐收敬儿。敬儿左右雷仲显知有变,抱敬儿而泣。敬儿脱冠貂投地曰:“用此物误我。”少日,伏诛。诏曰:“敬儿蠢兹边裔,昏迷不脩。属值宋季多难,颇获野战之力。拔迹行伍,超登非分。而愚躁无已,矜伐滋深。往莅本州,久苞异志。在昔含弘,庶能惩革。位班三槐,秩穷五等,怀音靡闻,奸回屡构。去岁迄今,嫌贰滋甚。镇东将军敬则、丹阳尹安民每侍接之日,陈其凶狡,必图反噬。朕犹谓恩义所感,本质可移。顷者已来,衅戾遂著,自以子弟在西,足动殊俗,招扇群蛮,规扰樊、夏。假托妖巫,用相震惑,妄设征祥,潜图问鼎。履霜于开运之辰,坚冰于嗣业之世,此而可忍,孰不可容!天道祸淫,逆谋显露。建康民汤天获商行入蛮,备睹奸计,信驿书翰,证验炳明。便可收掩,式正刑辟;同党所及,特皆原宥。”子道文,武陵内史,道畅,征虏功曹,道固弟道休,并伏诛,少子道庆,见宥。后数年,上与豫章王嶷三日曲水内宴,舴艋船流至御坐前覆没,上由是言及敬儿,悔杀之。

  恭儿官至员外郎。在襄阳闻敬儿败,将数十骑走入蛮中,收捕不得。后首出,上原其罪。

  史臣曰:平世武臣,立身有术,若非愚以取信,则宜智以自免。心迹无阻,乃见优容。崇祖恨结东朝,敬儿情疑鸟尽,嗣运方初,委骨严宪。若情非发愤,事无感激,功名之间,不足为也。

  赞曰:崇祖为将,志怀驰逐。规搔淮部,立勋豫牧。敬儿莅雍,深心防楚。岂不劬劳,实兴师旅。烹犬藏弓,同归异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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